追思唐诗之路发现者和首倡者竺岳兵先生

　竺岳兵先生的唐诗之路，源于他的实地学术考察。竺岳兵先生于1935年出生于浙江省新昌县白杨村。曾参军入伍，读过卫生学校、公路交通学校。竺岳兵先生从小爱好唐诗。还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在县土产公司任公路技术员，从事毛竹公路建设时，就朦胧感到有一条唐诗之路。这可看作是无意识的考察。后来不论在县毛纺织总厂从事基建工作，还是调任城建局大佛寺风景区办公室主任，一直没有停止考察和思考。他前后七次步行考察，并且根据航测地形图进行详细计算，又与《全唐诗》所涉诗篇一一对照归类，并绘制《李白游踪图》。这是有意识的考察。

　　在此基础上，1984年底，竺岳兵先生就提出剡溪是“古代著名旅游线”。《经济生活报》最早于1985年7月13日作了专题报导。1985年底，浙江省旅游规划论证会上，竺岳兵先生发言，改称“唐诗之路”，首次提出“剡溪是一条唐诗之路”。作成论文发表，则在1991年5月26日在南京举行的中国首届唐宋诗词国际学术讨论会，在这个会上，竺岳兵先生宣读了题为《剡溪——唐诗之路》的论文。论文收入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中国首届唐宋诗词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为在新昌筹办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第七届年会，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傅璇琮先生率队于1993年考察会址条件，兼考察“唐诗之路”。1993年8月18日，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来函，正式将其命名为“浙东唐诗之路”。

　　竺岳兵先生还首倡“唐诗之路”的研究，并作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工作。1984年，受郁贤皓先生《李白丛考》的启发，经过研究考证，完成的3万多字的论文《李白行踪考异》，可以看作竺岳兵先生研究浙东唐诗之路的先声。1991年发表的论文《剡溪——唐诗之路》，就唐诗之路的定义、研究范围、组成要素，浙东唐诗之路的线路，诗人和诗歌数量，诗人在浙东唐诗之路的游览方式和审美方式，浙东唐诗之路形成的历史原因和文化内涵等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和分析，是从学术上对浙东唐诗之路进行第一次科学界定和系统研究。这之后，竺岳兵先生在《唐代文学研究》《中国李白研究》等刊物发表一系列论文，并且出版浙东唐诗之路系列丛书，其中最重要的是三部：《唐诗之路唐诗总集》(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唐诗之路唐代诗人行迹考》(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和《天姥山研究》(中国国学出版社(香港)2008年)。《唐诗之路唐诗总集》考证451位唐代诗人游于浙东，留下了1500多首浙东诗。《唐诗之路唐代诗人行迹考》对这些诗人在浙东的行踪一一考证，其中61位诗人，他们在浙东的行踪与关系为前人所不知。而由竺岳兵先生细细爬梳史料，一一考证出来。《天姥山研究》则专考天姥山之自然地理、地理位置、历史地理、地名沿革，研究天姥山与文学，历代名人与天姥山。专就浙东唐诗之路的一座名山作考证研究，这是我目前所见的唯一的一部。竺岳兵先生对浙东唐诗之路唐诗的全面整理，和唐代诗人行迹的全面考证，实在是为浙东唐诗之路的研究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工作。

　　竺岳兵先生为推动唐诗之路，组织了大量相关的活动。1985年5月，竺岳兵在新昌举办了六朝至唐文人浙东行迹考察研讨会。自此之后，三十多年来，在新昌这个小山城，在竺岳兵先生组织召集下，举办了十多次国内国际学术会议。包括与中国唐代文学学会联合举办中国唐诗之路学术讨论会；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第七届年会暨唐代文学国际学术讨论会；与李白研究会一起举办李白与天姥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李白研究会特别会议；与绍兴文理学院联合举办纪念陆游诞辰880周年暨越中山水文化国际研讨会；李白唐诗之路研讨会；纪念浙东唐诗之路申遗暨中国(新昌)天姥山文化研讨会等等。1994年11月的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第七届年会暨唐代文学国际学术讨论会议有近百名专家学者参加； 1999年5月的李白与天姥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李白研究会特别会议，有9个国家的学者参加。

　　竺岳兵先生为浙东唐诗之路作了大量宣传、普及工作。30多年来，竺岳兵接待国内外考察“唐诗之路”的团队不计其数，如日本早稻田大学、日本明海大学、日本佛教教团、台湾静宜大学、浙江大学、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浙江师范大学、温州大学、浙江古籍出版社、温州市道德文化学会等，有时候还为部分团队做专题讲座；此外，还接受中央电视台、《中华遗产》杂志社、香港阳光卫视、浙江电视台等媒体的采访无数。2014年，浙江交响乐团和陕西交响乐团合作创作了大型咏诵交响套曲《唐诗之路》，竺岳兵先生担任该套曲顾问，不但创作了该套曲的脚本，还提供了大量的与之相关的素材，并亲临预演现场和首演现场，给予指导。2015年，该套曲成为浙江省文化精品和国家艺术基金传播交流推广资助项目，在全国各地演出均大获成功。

　　竺岳兵先生的考察研究，促进了唐诗之路的文化建设和旅游开发。1993年7月，宁波、绍兴、舟山、台州四市政府在《浙东四市地区域经济发展和合作规划纲要》中，明确提出“四市地在旅游方面的合作要充分发挥特色资源，联合开发，形成浙东旅游线即‘唐诗之路’的综合优势，大力促进旅游事业的发展。”1997年，以“唐诗之路”为主体的沃洲湖景区申报省级风景名胜区获得成功。新昌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作出决议，利用唐诗之路研究成果，着手建设沃洲湖省级风景名胜区，动工兴建沃洲湖至天台石梁专用道。这条专用道随即动工兴建，于1998年底全线通车。国内许多旅游局、旅行社纷纷推出“唐诗之路”旅游线路。香港旅游界也以“走唐诗之路，学标准国语”为号召组织赴内地的旅游团队。新昌作为“唐诗之路”的精华地段，近年来，到新昌旅游的游客陡增，带来了可观的旅游收入。新昌如此，浙东其他地方也如此。

　　2018年1月，浙江省十三届人大一次会议，浙江省省长袁家军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要积极打造浙东唐诗之路，抓好大花园建设，推动建设诗路文化带。浙江省发展改革委员会发布《浙江省诗路文化发展规划》，指出，浙江省诗路文化带包括覆盖杭州、嘉兴、湖州、绍兴、宁波5市的大运河诗路，以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兰江—婺江—衢江为主线，包括浦阳江支线、新安江至安徽黄山市支线，覆盖杭州、金华、衢州和嘉兴海宁等行政区域的钱塘江诗路，以曹娥江—剡溪—椒(灵)江为主线，包括宁波(奉化、余姚)—舟山支线，覆盖绍兴、台州、宁波、舟山等部分行政区域浙东唐诗之路，以瓯江—大溪—龙泉溪为主线，包括楠溪江—温瑞塘河支线、松阴溪支线，覆盖温州、丽水部分行政区域的瓯江山水诗路。自2018年至2022年，远期展望至2035年，组织实施好遗存挖掘保护、文化产业振兴、文化旅游精品、名城古镇(村)提升、交通廊道建设、生态文化综保、文化宣传教育、文化交流合作等诗路文化带“八大工程”，力争每条诗路游客超1亿人次，加快打造一批像西湖、普陀山、灵隐寺、宋城、千岛湖、横店、乌镇这样的千万级游客的特大景区，2022年力争建成25家5A级景区。2018年1月浙江省十三届人大一次会议之后，诗路文化建设在浙江如火如荼般起来。各市县都在做规划，搞开发和建设。除前面所说的几所高校的学术研究性质的唐诗之路研究机构之外，很多市的研究会、智库等也如雨后春笋般成立。

　　中国唐诗之路研究会的成立，起于竺老先生的嘱托。

　　我久闻竺岳兵先生大名，为他的事迹所感动，钦佩他的精神和为人。近年来，多次造访新昌和竺岳兵先生，关于唐诗之路有过深入的研讨和交流。我也因此多次参加过浙东地区唐诗之路的学术活动。2019年初，竺岳兵先生不幸被诊知患胰腺癌，后来病情恶化。这年5月，我专程从外地到新昌，看望病重的竺岳兵先生，要和这位顽强的老人见最后一面。竺岳兵先生这时身体已很虚弱，他拒绝很多人包括他家人的看望，却在5月21日和22日，和我整整谈了两个上午。老人用尽生命的最后力气，嘱托我创建中国唐诗之路研究会。

　　初创研究会，白手起家，孤掌而鸣，一筹莫展。但是，我很快得到了热情的鼓励和坚定的支持。感谢浙江的肖瑞峰教授、林家骊教授、胡可先教授，我所在的唐代文学学会的陈尚君会长，李浩、尚永亮、戴伟华、罗时进几位副会长，竺岳兵先生生前老友、中国李白研究会原会长薛天纬先生，国家图书馆原馆长、《文心雕龙》学会会长詹福瑞教授。我们联络起来，实际组成了最早的筹备小组。

　　初期筹备，主要在浙江联络。竺岳兵先生生前好友，台州学院的胡正武教授，为我在浙江四处联络。我还联络了我所认识的时在越秀外国语学院任教的台湾的张高评教授。通过他们，我在浙江与更多原来并不认识、没有过联系的人和学校有了联系。在他们的帮助下，2019年6月15日到25日，我周游浙江，从杭州、金华、台州，到宁波、新昌、绍兴，再回到杭州，从浙江大学、浙江师范大学、台州学院、宁波大学，到新昌县、绍兴文理学院、越秀外国语大学、中国计量大学，造访、联络和交流，考察、寻找合适的秘书处单位。在秘书处单位的申报中，台州学院(胡正武教授为代表)、绍兴文理学院(高利华教授为代表)和中国计量大学(邱高兴教授为代表)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和积极性。在此期间，陈尚君会长从上海到杭州，就研究会筹备工作作了指示。

　　在此基础上，2019年6月23日，在杭州成功举行了研究会筹委会第一次会议。这标志着唐诗之路研究会已初具雏形。筹委会第一次会议确定的秘书处——中国计量大学，完成了申报成立所需的有关程序和各项工作，2019年7月2日，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批复准予成立唐诗之路研究会。4天后，7月6日，竺岳兵先生不幸仙逝，我们以研究会筹备的顺利进展告慰这位唐诗之路发现者、首倡者和先驱者的在天之灵。

　　研究会筹备工作进一步得到全国各地唐诗之路研究者的积极响应和支持。莫砺锋、钟振振、王兆鹏、刘明华等著名学者积极参与到研究会核心组。核心组成员，很多都是国内著名学会研究会的会长副会长。这可以看出唐诗之路的感召力，这当中，也有竺岳兵先生精神的感召。2019年11月3日，中国唐诗之路研究会在浙江新昌正式宣告成立。我们终于完成了竺岳兵先生的临终嘱托。

　　如我为竺岳兵先生墓碑所写的：“自称岳将之兵，心比剡溪映月；首创唐诗之路，功如天姥摩云。”从竺岳兵先生身上，我们看到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可以称之为唐诗之路精神，概括起来，是执著理想和勇于创新，在艰难中不懈奋斗与追求，是忘我无私的奉献，是重情义，讲和谐。靠这种精神，唐代诗人，历代诗人，走出了一条诗歌之路；靠这种精神，我们发现了唐诗之路，并有了很多学术研究和文化建设的成绩。中国唐诗之路研究会成立，标志着竺岳兵先生开创的唐诗之路进入新阶段。我们要把唐诗之路进一步推向全国，带动一些高校的学科建设，也推动一些地方相关的文化建设。要有大的格局。全国各地的唐诗之路都要做起来，各种问题都要做起来。要做好基础的资料工作，力求全面详实，准确可靠，严格规范。要做系统的研究，做一部一部的书，一个一个的国家课题。要沉潜到材料和问题的最深处，每一个问题力求做深做细，让它在学术史上站得住脚。要发掘新材料，提出新问题和新观点，考虑将实地考察的体验化为学术研究的成果，学术研究为文化建设提供学术支撑，文化建设为学术研究提供活力。把唐诗之路研究得更好，把唐诗之路建设成我们美丽的家园，实现竺岳兵先生的宏大遗愿。

　　(本文作者为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唐诗之路研究会会长、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